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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型动物草雕

我们在一起画画喝酒粘石头

  普林茨·古拉姆,《石面(金山岭)》,2023石头,尺寸可变。由阿那亚大地艺术节委任创作展览现场,阿那亚大地艺术节,2023.7.7-10.29(阿那亚大地艺术节提供 摄影 孙诗/图)

  这个夏天,数十位受邀参加阿那亚大地艺术节的艺术家的作品散落在了金山岭。沿着三条徒步线路的最后一条,会经过兼具冥想、阅读、展览功能的上院,其石墙上、入口处,以及容易被忽略的屋檐,都摆放着艺术家组合普林茨·古拉姆(Prinz Gholam)的石面(Stone Face)作品。

  组合名结合了来自德国的沃夫冈·普林茨(Wolfgang Prinz)和出生于黎巴嫩的米歇尔·古拉姆(Michel Gholam)。驻留半个月以来,他们逐渐适应了6月的炎热,适应了夜晚回到住处没有电视的安静生活。酒也喝得少了,只好早早休息。白天,他们在金山岭捡碎石,这里位于河北承德和北京密云的交界处,曾是一片矿区,野长城盘踞在不远处。

  挑选石头时俩人分头行动,回去创作时也不会对彼此的成果指手画脚,只会由衷地鼓励“this is Nice(这个不错)”或“this is really good(这个真好)”——光说“this is good(这个好)”不免有敷衍的嫌疑,作为一个合作二十多年的组合,他们的相处已成为一门技艺。

  最初他们想到用小石子拼凑人脸是在2017年,“一个超级奇怪的时刻”。那年夏天,两人刚结束了在巴塞尔文献展上的表演,顺道去希腊的海岛度过为期一周的假期。待了没几天,突然刮起一股强劲的寒风,吹来了许多从北方城市飘来的塑料袋、塑料杯、纸张等垃圾。游泳是不再可行了,他们坐在岸边,百无聊赖中朝海岸看去,发现那些冲上岸的光滑石头仿佛也有生命和神情,好像也在盯着他们,于是便俯身收集,将它们带回柏林的工作室,用在巴黎买的不含有毒化学溶剂的特制胶水粘成人脸。

  接连做好几百个后,他们都没有拿去参展。这期间,他们像往常一样在各地做肢体表演,还投入大量时间画5米长的油画,本来为了好玩,不想让工作内容变得复杂。直到2021年,他们在罗马Mattatoio举办展览《当成为他者》(While Being Other),期间一名德国艺术评论家参观了他们的工作室,发现这些石头做的“人脸”后大为赞赏,当即表明了自己很想写关于它们的文章,并建议普林茨·古拉姆展出这些作品。

  从那时起,他们更加重视这个系列,并且始终如一地使用微小尺寸的石块。在他们看来,这其中体现的是距离和亲密的概念。“面对更小的东西的时候,你会集中注意力。它有时会变得更大,因为有沉积,有时会变小,因为有侵蚀。但它们一直在那里,我认为这种永恒的观念是人类所没有的。我们的生命与那块小石头相比简直不值一提。”

  奥维德的《变形记》提到了大洪水时代,里面的人物丢卡利翁与妻子抓住石头向自己的身后抛去,这些石头一旦落地就会变成新的生命。收集石头创作几年后,普林茨·古拉姆才意识到这个神线世纪的艺术创作产生了广泛的影响。之后他们便持续地发掘石头与文化相关的想法和有趣的连结,开始在不同的地点制作人像石雕。

  “它们指向我们所处的环境、我们的知觉,以及我们是如何在周边情境中辨认自身的。它同样也反映了人类去塑造和设计自然的欲望。”这次在金山岭,他们一共制作了三十多件,从中筛选展出“具备足够强情绪”的二十多件。其中一些直白地挂着“泪珠”,让人明确感受到忧伤。事后他们回忆称,这样的手法是集体的产物。它也许来自艺术史上诸多哭泣的绘画,比如毕加索的《哭泣的女人》;或是来自狂欢节上面容鲜明的小丑,在玩笑与严肃间游走。

  “我认为这是你怎么样处理社会问题的混合体——你怎么样看待这个社会,你就会怎么样看待这些石头。如果你扮小丑,就能看到自我讽刺和忧郁的一面。当人们面对石面时,往往会有不同的联想,这些联想反映了我们所接受的教育,和我们出生环境的文化。所以对我们而言,制作石面也像制作镜子,它们折射出我们如何感知旁边的环境。”

  驻留期间,他们还在金山岭徒步道上的一个树林里,戴着鲜艳的面具做肢体表演。这一系列的创作比石面早得多,最初源自他们受到的视觉创作训练。“我们的行为不是舞蹈,更多受到绘画和雕塑的启发。”

  他们都毕业于德国卡尔斯鲁厄国立造型艺术学院,早在还是绘画系学生的时候就开始一同生活创作。2001年搬到柏林后,他们开始做一系列记录不同姿态的摄影。“在当时,我们并没有将它定义为表演,但当我们把这些摄影打印下来、挂在公寓里,不同的艺术家朋友都认为这是非常成功的尝试。”

  普林茨·古拉姆,《石面(金山岭)》,2023石头,尺寸可变。由阿那亚大地艺术节委任创作展览现场,阿那亚大地艺术节,2023.7.7-10.29(阿那亚大地艺术节提供 摄影:孙诗/图)

  从那时起,他们便以“Prinz Gholam”这一命名合作,开发了一种基于表演和协作过程的艺术实践,运用自己的身体重新塑造古今经典艺术作品中的形态和动作,借此探讨艺术史深入人类集体潜意识这一课题。

  他们经常穿上随意、轻便的装束,表演的地点同样没有限制,有时在空旷的户外,如雅典的帕纳提亚克体育场、柏林的滕珀尔霍夫公园、全是墓碑的卡塞尔路德广场;有时则在庄严的室内,比如意大利罗马阿尔腾普斯宫、奥地利因斯布鲁克宫廷教堂。

  做这样的行为表演,对他们而言不是一个决定,而是在艺术创作实验中自然而然的结果。从一开始,他们就决定不使用人类的标准语言进行创作,首先想要去使用的是身体和自我,“身体的行动能够激发想法和观点,时至今日,我们仍就会有使用身体去表达的冲动。这是奇妙的创作体验。最重要的是表达一种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和爱,之后才是历史背景等等。”

  2020年10月,普林茨·古拉姆荣获马西莫别墅罗马奖(Villa Massimo Rome Pize)并获得驻留创作的机会。彼时正值新冠疫情期间,他们被告知只能在佩戴口罩的情况下进行行为表演,于是就有了在纸上画面具并戴在脸上的想法。两周之内,他们创作了一整套适合表演时佩戴的面具,“它们既实用又有趣。后来我们得知了面具的潜力,在所有的文化中,不管是亚洲文化、地中海文化,还是阿拉伯文化、非洲文化,都有面具,随处可见。”

  面具的出现在他们看来不能简单地视为巧合,而是一个实际的障碍,“它带来了一个创造性的解决方案。我们的艺术工作总是在与环境谈判,这一个地区的文化和自然条件是什么?如果你在创作时考虑到这些,就会有很多新东西出现。”

  普林茨·古拉姆是由沃夫冈·普林茨和米歇尔·古拉姆两位艺术家组成的二人组合(阿那亚大地艺术节提供/图)

  加上制作面具的时间,他们此后为每一场表演所需的准备时间延长到3至6个月之间。他们一再解释,每一次作品都是新的,都与表演场地息息相关。而表演时的每一个动作也不能离开计划和编排,以及长时间的排练。

  来金山岭之前,他们已从策展人提前发的现场照片看到了这片长城旁的小木屋遗迹,并以此为载体想象出了许多动作,但到了现场,每个动作是否可行、做的时候具体站在哪个位置、是在树的旁边还是中间?一切仍需实地编排。

  米歇尔举例说,这就好比准备搬进一套公寓,所有的家具都到了,你要把它们一一安放。那么这些“家具”又分别来自哪儿呢?

  以阿那亚大地艺术节上的这次表演来说,他们耐心解答,有一个姿势来自文艺复兴时期佛罗伦萨的一件雕塑,另一个来自电影《断背山》。有的来自埃及的狮身人面像,还有的来自在微信推文中看到的敦煌莫高窟雕塑。

  他们拍摄、收集了许多图像,作为创作表演姿势时的灵感档案。排练时他们也习惯性地把动作拍下来,“我不喜欢镜子,因为你永远只会看到自己。但拍成照片,你就会对整体有把握,就能看到也许我不喜欢旁边的线,腿必须伸得更近或更远。”

  作为行为艺术家,要做的不单单是设计和排练姿势动作,保持健康和身体灵活同样是一大要则。不用表演的时候,他们会慢跑、游泳,把瑜伽和柔软的动作结合起来做拉伸和背部运动。两人侧过身,表示他们都生于1960年代,在这样的“高龄”,他们要做的许多动作其实都有风险。好在,他们至今还没有在表演过程中出现骨折或拉伤,可能是平日的锻炼起了作用,再加上表演时“完全集中精力在接下来要做的动作上,身体跟着思想,不会伤到自己”。

  面具下,他们没过多的表情,“更重要的是我们让观众产生什么样的情感。每个观众都有自己的情感,有些人能够最终靠石头回想起他们认识的人的脸,另一些人则通过一幅画来唤醒自己,觉得亲密或受到感动。做行为表演时,我们完全专注于做一件作品,我们大家都知道它要求我们投入什么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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